经典短篇:拒绝

馆长1年前经典小说85217

  我们的小城不靠近边境,根本不靠近,它离边境还非常远,所以,小城里还没有一个人到过边境,到边境去得穿过荒凉的高原,当然也有广阔的富饶地区。只要想象一下这条路的一部分,就够让人疲惫的了,更长的路就根本不堪设想了。路上还有一些大城市,比我们的小城大得多。十个我们这样的小城并排摆开,上面再加上十个这样的小城,也赶不上一个这种庞大而拥挤的城市。就算是在去边境的路上不会迷路,那么也肯定会迷失在这些城市里,而想绕过它们是不可能的,因为它们太大了。但是,比边境离我们更远的,如果可以拿这种距离进行比较的话——就像有人说,一个三百岁的人比一个二百岁的人更老——比边境离我们小城还远得多的是首都。我们偶尔还能听到边境战事的消息,但是,首都的事我们几乎一无所知,我是说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因为政府官员当然与首都保持着密切联系;每两三个月,他们就能得到一次那里的消息,至少他们是这么说的。

  奇怪的是,我们小城中的人,竟然一声不响地遵从来自首都的所有命令,这一再令我感到震惊。几个世纪以来,我们这里从未发生过由市民自己发起的政治变革。在首都,最高统治者相互取代,甚至连王朝都被消灭或推翻,新的王朝又重新开始,上个世纪,甚至连首都也被摧毁了,在离它很远的地方建了一座新的,后来,新首都也被摧毁了,旧都城又恢复了,这一切,对我们的小城其实毫无影响。我们的官员一直呆在他们的职位上,高级官员们都来自首都,中级官员们至少是外面来的,最低级的官员才出自我们当中,此事历来如此,我们也满意。最高官员是最高税务官,他有上校军衔,大家也这么称呼他。现在,他已经是个老人了,但我认识他已多年,因为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是上校了,开始,他升迁得很快,后来就似乎停滞不动了,但对我们这座小城来说,他的军衔已足够高,再高的军衔,我们就无力接纳了。每当我想象他的样子时,眼前总是出现他家那幢位于集市广场上的房子,他坐在平台上,身体向后靠着,嘴里叼着烟斗。他头上的屋顶上飘扬着帝国的国旗,平台非常大,甚至有时能在那里举行小型军事演练,四周晾着洗好的衣物。他的孙儿们穿着漂亮的丝绸衣服,在他周围玩耍,他们是不许到下面的广场去的,其他孩子不配跟他们玩,但是,广场吸引着他们,他们至少可以把头从栏杆之间伸出去,当下面的孩子吵架时,他们就在上面跟着吵。

  这个上校统治着这座小城。我想,他从没给任何人看过他的那份委任书。他肯定也没有这么一份文件。也许他真的是最高税务官,但这就是一切吗?难道这就使他有权力掌管所有行政部门吗?他的职位对国家是很重要,但对于市民却不是最重要的。我们这里,人们几乎都有这样的感觉,好像大家说过:“你已经把我们所有的一切都拿去了,那么请把我们也一块拿去吧。”实际上,他并不是自己抢来这个统治权的,他也并非暴君。最高税务官就是最高官员,只是长期以来自动形成的,上校只不过是遵从了这个传统,像我们一样。

  然而,他虽然生活在我们中间,等级的差别也不算太大,但他的确与一般市民截然不同。如果有个代表团带着一个请求去见他,他就会像世界的墙壁一样站在那里。他后面什么也没有,人们猜测着那里还继续有几个声音在低声说话,不过那很可能是错觉,因为他就是一切的终结,至少对我们来说是这样的。人们得见过他在这种接见时的样子才能明白。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有一次,一个市民代表团去向他请求政府资助,因为最贫困的城区被一把火烧毁了,那次我也在场。我父亲是个马掌匠,在当地很受人尊敬,当时也是代表团的成员,便把我带去了。这没什么奇怪的,像这样的热闹,人人都争着去看,因为人多,几乎分辨不出谁是代表团的;由于这种接见通常都是在平台上举行,所以有些人就从集市广场攀着梯子爬上来,隔着栏杆了解上面事情的发展。当时是这样布置的,平台大约四分之一是留给上校的,其余地方挤满了人。几个士兵密切注意着一切,同时在上校周围站成一个半圆。实际上,一个士兵就足够应付一切了,因为我们非常惧怕他们。我不知道这些士兵是从哪里来的,反正是很远的地方,他们长得非常相像,甚至用不着穿制服。他们个子矮小,并不强壮,但十分敏捷,他们身上最显眼的,是那口粗壮的牙齿,把口腔塞得满满的,还有就是他们那细小的双眼发出一种不安的光。由于这两点,他们就成了让孩子们害怕的人,但同时也是孩子们的乐趣,因为孩子们总想被那牙齿和眼睛吓唬一下,然后再惊恐地跑开。这种童年时代的惊吓,很可能到成年以后也没有消失,至少它还在继续起作用。当然还有其他因素。那些士兵说着一种我们根本听不懂的方言,而且他们也不能适应我们的语言,这使他们变得隔绝,不可接近,不过这也符合他们的性格,他们沉默、严肃、呆板,他们其实不做任何坏事,但却让人觉得他们坏得无法忍受。比如说,一个士兵走进一家商店,买个什么小东西,靠在柜台边站着,听别人谈话,很可能什么也听不懂,但他做出听懂了的样子,自己却一言不发,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说话的人,然后又盯着听的人,手放在腰带上那把刀的刀柄上。这令人十分厌恶,于是大家都没有了聊天的兴致,纷纷离开商店,直到店里完全空了,那士兵才走。所以哪里有士兵出现,我们活跃的百姓就会变得沉默寡言。那一次也是如此。像在所有隆重场合一样,上校站得笔直,向前平伸的双手握着两根长竹竿。这是一个古老的习俗,大概的意思是:他这样支撑着法律,而法律也这样支撑着他。其实每个人都知道平台上将会发生什么事,但人们却习惯于每次都重又大吃一惊,那次也是,那个被指定发言的人不愿意开口,他已经站在上校对面了,却又失去了勇气,找出各种借口又挤回人群中。另外就再也找不出愿意发言的合适人选——而不合适的人中却有几个毛遂自荐——当时混乱不堪,人们于是派人去找各种以能说会道著称的市民。这整个期间,上校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只是随着呼吸,他的胸部剧烈起伏。他并不是呼吸困难,只是他的呼吸非常明显而已,就像青蛙呼吸一样,只不过青蛙总是这样呼吸,而在他这里就不同寻常了。我悄悄从两个大人中间钻过去,通过两个士兵之间的空隙观察着他,直到一个士兵用膝盖把我踢开。在此期间,那个原来选出来发言的人又打起精神,由两个同来的市民紧紧搀扶着,开始讲话。令人感动的是,他在这个描述那场大灾难的严肃讲话中,一直微笑着,那是一种最谦卑的微笑,它徒劳地试图在上校脸上唤起哪怕一丝微小的反应。最后,他提出了请求,我想他只是在请求减免一年的赋税,可能还请求能以低廉一些的价格购买皇家森林的木材。然后,他深深一躬不起,除了上校、士兵和后面站着的几个官员,所有人都弯腰鞠躬。作为孩子,我觉得好笑的是,站在平台旁梯子上的那些人不得不下几阶横木,以免在这具有决定性的间歇时刻被看见,同时,他们还好奇地把头稍稍探出平台的地面,随时打探情况。这样持续了一会儿,然后,一个官员,一个个子矮小的男人,走到上校面前,努力踮起脚尖,而上校除了深深地呼吸之外,仍然一动不动,他朝那官员耳语了几句,于是,官员拍了拍手,大家都直起了身子,他宣布道:“请求已被拒绝。你们走吧。”一种不可否认的如释重负感掠过人群,大家都往外涌去,没有人特别注意上校,他又变成了一个人,一个和我们大家一样的人,我只是看到,他疲惫地扔掉竹竿,竹竿掉到地上,然后,他倒在一张几个官员抬来的靠背椅上,急忙将烟斗塞进嘴里。

  整个事并不是偶然的,一般来说都是这样。虽说偶尔也会有一些小小的请求被满足,但那就好像是上校作为有权力的个人,自己承担责任这样做的,所以,要对政府保守秘密,——当然,这话并没有直说,但整个气氛如此。在我们的小城里,据我们的判断能力,上校的眼睛就是政府的眼睛,但是也有一种区别,而这种区别是不能深入探究的。

  在重要事情上,市民们肯定会遭到拒绝。然而奇怪的是,没有这种拒绝,人们就过不下去,所以,去找上校获取拒绝,绝对不是一种形式。人们一次又一次精神饱满,严肃认真地去那里,然后离开,虽然不是群情振奋,兴高采烈,但也不感到绝望和疲惫。

  据我的观察,有某个年龄层的人感到不满,这是些十七到二十岁之间的年轻人。他们都是非常年轻的小伙子,不可能早早地就预感到最无足轻重的事情的影响,更何况某种革命思想的影响。正是在他们中间,不满情绪在悄悄蔓延。

  任卫东 译

内容来源于网络,侵联删

相关文章

经典短篇:白象似的群山

经典短篇:白象似的群山

  埃布罗河 [1] 河谷对面的群山又长又白。这一边,没有阴影,没有树木,车站在阳光下介于两条铁路线之间。紧靠着车站的一边,是这幢房屋投下的热乎乎的阴影,有一道由一串串竹珠子编成的门帘挂在进入...

经典短篇:落日详情

经典短篇:落日详情

  街上最后一辆电车消失在镜子一般的夜色中。沿着车顶上方的电线,冒出蓝色电火花,带着噼啪响声晃晃悠悠地划向远处,就像一颗蓝色的流星。  “好吧,那就走着去。可你喝得烂醉,马克,喝得烂醉了啊……...

经典短篇:大宗牛肉合同的事件始末

经典短篇:大宗牛肉合同的事件始末

  不管它对我的关系是多么微不足道吧,但是我仍想尽可能简短地向全国人说明这件事里究竟有我什么份儿,因为这件事曾经引起公众的注意,激起很大的反感,以至于两大州的报纸都用大量篇幅刊载了歪曲事实的报...

经典短篇:少年维特的烦恼

经典短篇:少年维特的烦恼

  引言  关于可怜的维特的故事,凡是我能找到的,我都努力搜集起来,呈献在诸位面前了;我知道,诸位是会感谢我的。对于他的精神和性格,诸位定将产生钦慕与爱怜;对于他的命运,诸位都不免一洒自己的同...

经典短篇:催眠术家杰甫·彼得斯

经典短篇:催眠术家杰甫·彼得斯

  杰甫·彼得斯挣钱的旁门邪道多得像是南卡罗来纳州查尔斯顿煮米饭的方法。  我最爱听他叙说早年的事情,那时候他在街头卖膏药和咳嗽药水,勉强口,并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拿最后的一枚钱币同命运打赌...

经典短篇:追车比赛

经典短篇:追车比赛

  威廉·坎贝尔从匹茨堡 [1] 那时起,就一直跟着一个杂耍班子投入追车比赛了。在追车比赛中,赛车手之间隔开相等的距离相继出发,骑着自行车比赛。他们骑得很快,因为比赛往往只限于短程,如果骑得慢...